彷彿總要經過一個星期的沈思,才有辦法面對這些令我無能為力的痛楚:死亡是我一輩子都必須要面對的問題,因為在這些烙印在身上的印記,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、逃不開的悲痛。
  必須要先回到很多年前讀袁枚的〈祭妹文〉說起。高中那年,學校課本教到〈祭妹文〉一文。已經忘記為了什麼,為了哪些句子,只記得上課上到一半之時,想起了師父,以致於在午膳的時刻,眼淚無法克制地落了下來。
  很少提到師父,所以如此天外飛來一筆,大概無人可知我究竟在說些什麼。師父是一名尼姑,似是母親姊姊家中的親戚,但與我們家的關係究竟何如,其實已經不復記憶,只模糊地記得年幼時曾與父親到過其修行的寺院,在該處嬉戲笑鬧著。其餘者彷彿都像沒有發生過一般,隨著時間之河漂去、遠去。但記憶中,師父總是笑著面對我們,開心的看著那年少時,幼小而童稚的我們。
  即便是在父親逐漸離我們而去的那段時日裡。
  我清楚地記得在那陰冷的加護病房裡,師父拿著加持過的大悲咒水,一次又一次地用棉花棒抹在父親的乾裂的嘴唇上;我也記得師父總是紅著眼眶,喊著父親的名字,要父親趕快好起來跟我們團聚。但師父總對我們燦爛地笑著,使那未經世事的我們不至於感到傷痛,而在懵懂無知的歲月裡仍能享受一些歡樂。
  即便只是短暫地、假象般地快樂。
  父親靈堂擺在巷口的那些日子,師父似是曾短暫住在我們家。我記得在一個灰濛濛的下午,師父帶來一個紙盒。我好奇地看著師父把紙盒打開,從中拿出一個刻工精美的骨灰罈。年紀尚小,家人不願我看到這些,便作勢要我回到屋內。我依稀瞥見橘色的玉器上刻著一隻高飛的鳳,聽得師父說要將這個骨灰罈送給父親使用,然後就在家人的催促之下,任師父的聲音隨著一堵一堵的牆,慢慢地淡去、遠去。
 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師父。
  確切的時間已不復回憶,只記得父親過世後約隔一年,師父便出車禍身亡。當時尚在上課期間,母親一來為顧及我們的課業,二來似是不忍我們再次面對這樣的慘劇,便將我們留在台北,隻身前往憑弔。就算是已過一年,但選擇當一隻巨大恐龍的我當時仍不能真切地考察死亡的意義,以致於母命是從,竟沒有做出任何反對。於是我便錯過送師父最後一程的機會,再也沒能在她還笑著的時候再見上她一面,而只在閱讀課文的時候,不禁意的想起那淺淺的笑容,然後掉下意義未明的淚水。
  直至今年掃墓,方才得知,師父送給父親的,是怎樣一份大禮。
  清明時節,一家三口前去父親靈骨塔祭拜已是慣例。正當母親與我佇立於父親靈位前閒話家常時,母親不意間注意到父親骨灰罈似有塵埃,於是便著手清理。其間,我隨口問起師父送父親這罈的緣由,只聽得母親告訴我,師父覺得父親很虔誠,跟她很有緣份,料想未來也許還有機會再得到可用的器皿,所以便將這個本已受法會加持過,是師父自己未來要用的骨灰罈,給了父親。只是沒有想到師父自己竟出了意外,再也沒能在在世時捱著任何機會了。我強忍住淚水,宛如見到師父灰色的僧衣在風中飄動般地望向窗外那飄移的香煙,然後低聲地問母親,我們暑假回去看她,好嗎?
  語畢,我轉身離去,因為我再也忍不住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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