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90527，我在九份 @ La Tristesse

　　本來只是跟M和RSP說要出去走走散心，但M一時興起，便提議去九份。想想也好，現在的我，適合逃離臺北，於是就這麼答應了。

　　上完英國經驗論，跟兩人一起用過午餐，陪著M去買了表演的票之後，便到了火車站去搭車。在地下街晃了一會，三點四十，搭上奔往瑞芳的自強號，就這樣子逃離了熟悉的臺北巷弄。臨時起意，自然在車上是毫無座位的，過了松山之後，僥倖撿到兩個相鄰的空位，於是三個人擠在那狹小的座位裡，看著窗外的景致從地洞的黑暗，走向郊外的光線。實而言之，這段路程的前半我是熟悉的，高中時候，常到汐止的A跟W家，甚至到大學之後，也偶爾去拜訪兩人，所以我對周遭的一切，倒也稱得上是能說說些過往；但那之後的路程，我便全然不熟識了。距離上次去九份，已經將近是五年甚至六年前的事情，雖然還有些記憶，卻也模糊地不能說是還記得些什麼了。隨口跟RSP聊著些什麼，然後有意無意地閃過或點過一些敏感的話題。兩人似自那年暑假就很久沒有好好聊過，但之間對彼此的瞭解彷彿從沒有減少（大抵是個性太過相像之故），以致於聊起來總是不必解釋太多預設，也不用侷促地想著什麼是能講的什麼是不能講的這類問題。M漸漸在RSP的懷裡睡著，而我看著車窗外的景致在駛離汐止之後，邁向我已遺忘的目的地。再過二十分鐘，瑞芳，這個久違的城市，就出現在我們的眼前。

　　與上次來時之印象已截然不同，瑞芳的車站不止重新改建，周邊的市容也變化不少。我急於想辨認出些熟悉的樣貌，卻再也找不到任何符合記憶裡的容顏。三人在市集中晃了晃，便搭上開往九份的公車。車子奔馳地迅速，還來不及把這些影像都烙進心上，便已經駛離了市區。M在經過電信局附近時，指了指窗外，說是她以前曾經居住的地方，我好生羨慕，住在這種安靜的地方，總覺得對心靈有莫大的安慰。沿路上車子晃呀晃的，我與RSP兩人站著，任搖擺的山路與公車的迅疾將我們左甩右撇；經過溪流，看著比醉月湖不知乾淨幾倍的水，縱使仍可能不甚乾淨，但還是令人喜悅。天公對我們尚好，既不豪雨，亦無烈日，雖清冷陰涼，倒也舒適。倒是一群遊客中彼此都在觀望什麼時候應該下車的情形著實趣味，彷彿所有人都是一時興起，而就這麼毫無準備地因著緣分而相聚在一起。

　　下了車，生性愛拍照的我遺憾自己因臨時起意沒有帶相機出門，便拿起了手機到處拍照。從站在護欄上到觀景台，從街坊的巷弄的高處到商家店裡的玻璃窗外，都成了我取景留念的駐足處。我不禁想起那時在書局裡你曾和我討論過攝影愛好的問題。我搖了搖頭，繼續放任眼睛到處搜索。一家店面逛過一家店面，九份老街裡賣了各式各樣的古董玩意，但時而言之，有些東西，似乎不是非得在這裡才看得到的。商業化經營的九份老街除了食物也許還自有其特色以外，恐怕其餘的部分，都已流失了原本的面貌了吧。M高舉著勝利的右手，向我揮來，我拿起手機，再拍下一張照片。只是M興高采烈的向我走來要看照片時，意外地又按下了快門，照下了照片，那樣意外卻顯的極具倉皇的人世流轉，究竟意味了什麼？來，或者去，是否都在這模糊卻動態的照片中一覽無遺？走進一間商店，多年前曾經在這買下一只書籤，至今尚在，只是已然久而未用。我在店裡看見全然素樸的鉛筆一落，便順手挑了一隻，帶回我那收集鉛筆的筆筒內。離去前撇見架上有一隻羊形煙灰缸，慶幸你不抽煙，卻也暗笑自己痴傻。

　　三人走的緩慢，不時在各間店裡徘徊，然後發現些有趣的小東西，或者對商品品頭論足一番，好比看見幻燈片式的紀念品鑰匙圈，先是驚嘆，但隨即覺得白天不注意細看時總是一團漆黑，似也顯得無趣。不知是否是到的晚了，或者是許多店面本就無意在這個觀光客不多的下午開張，拉下鐵門的店面顯得比預期的多，不過也足以使我們閒逛多時。走到老街底時已然六點有餘，我們駐足了一會，拍了些照片，然後呼吸著清爽的空氣，稱職地扮演起那脫離台北之後的籠中鳥。M惦記著的飲食之樂尚未拜訪，有意要往回在向上走，我猶疑了一會，說是想去看個地方，便繼續往老街非商業區的地方前去。

　　我摸索著記憶裡的路線，在民宿區裡辨認究竟該往何處而去。身邊的景致與往年以大不相同，導致步行的時間在心裡猶疑不定的壓力下被逐漸拉長，M說有些累，便在路邊的椅子坐了下來。RSP陪著M，而我彷彿受到某股力量的牽引，持續地往前進。終於，在一個轉角之後，找到了熟悉的店鋪。高一那年來時，在這間店鋪發現可以在石頭上刻字的服務，於是一時興起買了個小小的石頭，刻上自己的暱稱跟生日，就這樣帶了回來。只是今天這店鋪似乎以不再提供這樣的服務，從門口看去，雖然石頭們尚在，但老闆正在店裡作著粗活，似是在製作椅子。店裡的氣氛也不若那年來時的溫暖跟充滿檀香之氣，只剩空蕩蕩的牆壁和一些工具。我甚是傷感，便在老闆還沒有發現我之前，默默地退出店外。我坐上路邊的欄杆，看著那附近的景致，想起M跟RSP，便也不想回去打擾他們。於是我喝著水，代替著我從一早就心心念念卻始終未曾買的熱可可，望向海的遠端。夜晚逐漸降臨，天色慢慢昏暗，路燈雖未亮起，寒意卻悄悄吹來。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冷意就這樣自心頭竄起，我伸出手，卻再也在空氣中抓不到什麼......RSP走來，我指了指店面，便說可以回去了。M脫下她「為雨綢繆」的雨靴，正在椅子上講著電話。我便在等她收拾時照起了相片，把這老街區裡的風景、氣味捕捉進腦海、電子海裡。不知何故，突然想起當初拍黑白照片的心情，於是就這樣切換了模式，順手拍了幾張。

　　步行回頭，走上更高之處，總算到達M心心念念的芋圓的販賣之處。入夜時分，遊客稀少，我們端著三碗熱呼呼的甜湯，以及在路上買來的豆腐冰，就這樣坐在窗邊，看著窗外慢慢地轉暗，然後街燈慢慢從朦朧之中亮起，一點一點，更加耀目。三個人就這樣一邊吃著冷熱食品，一邊聊著天，然後一邊比對著記憶裡面那些曾經跟這裡相關或無關的過去，直到肚子都餓了為止。走出店面，M聽見陳綺貞的歌聲，便往播放的店面而去，我與RSP則對街上一戶人家門口的六隻貓群極有興趣，便跟牠們湊熱鬧去。不一會，M走了出來，要我們去看看店裡的東西。走進店裡，發現店裡陳列之商品皆與貓相關，幾張精緻的卡片上面，也多有貓形圖樣。正當瀏覽著商品，想挑幾件精美之作回去時，M與RSP則在一旁看著多樣造型，亦提供刻字服務的皮製手環。我怔了一會，眼淚突然無可遏止地掉了下來......

　　原來我想逃離的，不在臺北，而在我的心上。

　　M推著我離開店面，我突然對這店的店主很愧疚。我們坐在國小的門口，看著九份，然後任風吹著我們的身體，也帶走我的淚水。我想起那年去花蓮還綠島的時候，曾經體會到的「差一點，就可以飛翔」的氣味，不過，現在這風，只能說是符合夏夜裡每個人期待的清涼吧。我突然很後悔剛剛沒像M說的，就在火車上睡著，一路到花蓮去，-我想念七星潭，想念那個礫石的海岸，想念那海浪在我耳際來回的聲響，想念那時我的純真而無知。但這一切都過去了，都過去了。

　　餓了，也晚了。跟附近晃來晃去晃到不見身影的貓咪道別之後，我們就順著山城的路，一路往下走。M提議走中間道路，也許會比較快到有晚餐吃的地方。行經數間茶樓，雖然也是能吃飯沒錯，但消費水平著實對學生是莫大負擔，我們繼續往下走，卻發現恐是無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，於是又再次回到原本的商業道路。RSP想吃的豬油飯已經打烊，於是在行經一間小吃攤時，三人便決議進入，以防再走便無其他店家可吃晚餐。RSP點了竹筒飯，M點了臭豆腐，而我則點了魷魚羹加魚丸的湯，然後因為實在太渴，便請了兩人一人一瓶彈珠汽水。老闆人很親切，東西也不錯，店名尤是趣味，叫做《食謎店》，寫著「謎歇台灣智慧，食盡天下美味」，怪不得店牆貼了許許多多台灣的歇後語。

　　用過晚繕之後，RSP在附近買了糖蔥，一行人就往回頭走去。路上幾無人煙，幾處地方甚至毫無光火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晚的九份吧，感覺很特異。僥倖一出老街就搭到了公車，於是順利地在八點半就回到了車站。RSP跟M顯然都頗具倦意，一個人在記帳的時候，另外一個人則在吃完糖蔥之後打起了盹。我則到處去拍照，避免自己遺留什麼忘記紀錄的。實而言之，手機此時幾乎全然沒電，硬是開開關關地消耗它最後的電力，以保留更多的回憶。將近九點，一行人走進了月台，等候著九點二分的火車前來。是的，旅行就這樣要劃上了休止符，我不可能真的徹底的逃離台北，也不可能就這樣逃開了一切。終究要回去的，不論那些我想或不想面對的回憶，終究得要去面對。車子慢慢駛進月台，我走進車廂，一如走近自己的思緒一般，把那些曾在來時拋棄在路上的故事，一點一滴地，裝回自己的腦袋。車來，車走，火車開，火車停，陶晶瑩的聲音就這樣浮現在耳畔，唱著那些不全然是是事實，卻也是部分事實的故事。瑞芳、九份，我走了，下次來時，會看到怎樣的你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