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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自孔子以降,儒家思想裡,便有著天道、天命的觀念;孔子嘗言「五十而知天命」,以之說明其一生努力推行「仁」之行為。而儒學思想進入漢代,則更進一步地去思考人作為一種什麼樣子的存有,能夠去得知、理解天道天命。漢儒董仲舒即言「天人感應」,說明人與天有著同樣的格位結構,因而得以藉此感知;北宋時期,周敦頤則融入了道家陰陽的概念,以陰陽孕育萬物,而天道於陰陽之間,說明人作為萬物之一,必能藉陰陽而感天道。
  從這樣的角度來切入理解的話,范仲淹書寫〈岳陽樓記〉時,也許便蘊含了這樣的思想於文中。范仲淹彼時雖然立身於岳陽樓上,寫得是岳陽樓的景致,但當他落筆的剎那,其實就已經不單純只是眼前的瑰麗了:他不僅僅將人生的際遇化作景致來象徵,同時也藉由晴雨之景,來暗藏大化流變之狀態。
  所以,這篇文章實則可以有兩個閱讀脈動的理解。第一,可就文章順序來看。〈岳陽樓記〉從文前小序簡單介紹為文緣由,到中段描述岳陽樓周遭景色因天候不同而顯現之不同風貌,至文末收雨悲情喜而轉出一人定性的古仁人之心,——「先憂後樂」,此可謂表層書寫。但這樣的書寫並不易明白為什麼范仲淹從樓景中,推出志業的理想。意即,此則需進入第二層的介面才能明瞭。
  在第二層的脈動中,范仲淹一開始仍在樓景之中打轉,但他很快就發現,前人備述的自然風光,還有什麼好寫的呢?所繫於關鍵者,不過是立身於人世流變之中的遷客騷人罷了。至此,他一躍而上,跳至宇宙的至高處,赫然發現,我們都不過只是天地陰陽流變之間,那渺如一粟的存有者而已。我們所有的人生際遇,其實也不過如陰陽變化一般,時晴時雨,時起波瀾而窒礙難行,時而合上下天光於一碧,前程似錦,如此而已。他們的來去沒有規則,沒有定律,留下或離開,都由不得我們。更進一步而言,我們所遭遇過的,古人也都經歷過了,我們所哀嘆讚賞的,古人也都寫過了。時代雖然在變遷,時間雖然在前進,但是人與人之間,或者與世界之間,真的能有什麼是超脫而永存於這個陰陽交感共構而成的宇宙嗎?
  也許就是那藏於其間的天道了吧!如果不是天道,則我們又怎麼會於被貶謫之時,時時刻刻懷抱著有朝一日能再次受到重用,而有所作為的心情?如果不是天道,我們又怎麼會在萬世昇平,天下大同的時候,感覺到一絲的欣慰和喜悅?至此,范仲淹乘著天道的降落傘,飄回人間,並期許自我成為一個儒者。當抱持這樣的心情時,我們才能在萬物變化中恆常不變,因為這樣的不變不是物質的,而是精神的。同時,也只有在捨私我而廣納天下時,我們才會找到面對生命虛無的相處模式。一心同天理,則自身的榮辱得失又何足掛齒?而天地流轉的陰陽變化,又怎麼能成為我生命中的絆腳石?此時此刻,岳陽樓已不在,洞庭湖也消逝,一心之眼,只有宇宙生民而已。
  這便是范仲淹的〈岳陽樓記〉無人能超越之因:因為他站在宇宙天道之上,直指生命的真相與目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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